“信心不足”
根据规定,面对标准边缘,飞行员可以“因信心不足”而返航。
在国家民航局与东航的最终调查报道公布前,外界无法确知,在3月31日-4月1日那两天返航的21个航班,其机组的抉择,在边缘性天气和“信心”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微妙的摇摆?到底是何种情绪或心理的力量,最终拉动整整21架身形庞大的客机,在空中断然画出令人遗憾的返航曲线?
无论如何,时至今日,已无人否认东航云南分公司飞行员的积怨。
这些飞行员普遍认为,他们非但没有获得“边缘飞行”的风险溢价,相反,其利益诉求长期无人理睬。目前已知,“补税事件”是导火索之一。
飞行员收入由底薪加补贴构成,补贴的大头是飞行小时费。一般而言,一名月入3万元的飞行员,其飞行小时费可达到2万元左右。在2006年前,东航云南分公司空勤人员的飞行小时费按8%计税。2006年起,云南地税部门要求飞行小时费必须与飞行员工资合并纳税,累进税率最高将达30%。
根据相关整改通知,东航云南分公司456名空勤人员被要求在2008年4月7日前补缴2007年的相关税款,总额高达1224万元。此后,飞行员每年将多缴个税1万-7万元不等。
补税事件令云南分公司飞行员顿生不平,因为他们知道在上海东航总部,空勤人员飞行小时费计征个税的比例要低得多。
这种不平早非一日之寒。东航云南分公司长期执飞支线特殊机场,非但未获特殊补贴,其飞行补贴反而低于其他干线飞行的补贴。与同行比,东航飞行员待遇要低30%以上。
据海南航空一位飞行员介绍,东航在云南航空市场占据最大份额。因先天的旅游资源,云南省内航班票价基本是全价,客座率常在100%。
“东航在云南赚了最多的钱,却舍不得对飞行员支付一点特殊机场的补贴。”这位海航飞行员说。
多位接受《财经》采访的东航云南分公司飞行员均表示,他们的最大失望在于,东航的人文关怀不够,员工在公司无法获得自尊,没有共同的价值观念,缺乏畅通的表达渠道。飞行员们曾通过集体请假等种种方式,反映公司存在的问题,却均未得到重视。
飞行条件恶劣、常年超时飞行、待遇低、正当利益诉求遭忽视,种种因素的累积,令飞行员们对公司失去了信心。集体返航事件发生的前两天,一封“致东航云南公司全体飞行员”的公开信开始广为流传。信中列举待遇、自尊等诸多理由,末尾提到“本着有益于自己身心健康,有益于飞行安全,有益于公司健康和谐发展的原则,望大家畅所欲言,同心协力”。
这封公开信被视为返航事件的前奏。“东航不遵从游戏规则,我们只能以反常规则对待。”一位机长称。
从辞职到罢飞
飞行员付出与收益失衡,劳资冲突不断,远非东航一家之难题。
曾为空军飞行员的郭岳炳于2002年加入海航集团下属的新华航空,争取离职多年而不成。他表示,离职理由在于公司强迫超时飞行、克扣假期和工资、拒绝承认军龄为工龄,以及违反民航总局关于飞行员疗养的有关规定等。
国航一位飞行员向《财经》记者表示,根据规定,飞行员每月飞行时间不能超过100小时,三个月不能超过270小时,一年不能超过1000小时。“国外飞行员一般每年飞五六百小时,但我们基本上每年飞900小时,非常疲劳。规定连续工作七天,必须有两日连休,但直到去年都没有执行过。最近民航局查得较严,所以公司才执行。”
疲惫飞行成为众多飞行员的辞职理由。《财经》记者获悉,由于业内飞行员短缺,目前各航空公司基本按飞行上限制定工作量,令飞行员不堪其重。
2008年以来,过去数年以个案为主的飞行员辞职事件,逐渐演变为集体性大规模抗议行动。
1月初,六名南航飞行员连续数日在广州总部大楼前静坐,要求公司批准其辞职请求。
3月14日,上航737机队的40多名机长同时集体请病假。他们提出“小时费”透明化、提高待遇等要求,要求上航董事长周赤在三个月内解决。
3月28日,民营东星航空11名机长集体请假,措手不及的公司不得不面对大面积航班延误的窘境。准“罢工”的飞行员原为东航武汉分公司员工,他们在“跳槽”东星航空后,发现公司此前承诺不能兑现,遂有此举动。
基地位于上海的民营航空公司春秋航空,日前也传出数名飞行员与公司解约的消息。
蓝鹏律师事务所张起淮律师向《财经》记者表示,海南航空目前已有24名飞行员提出离职,但至今无一人得以离开,且多数人因辞职而失去了经济来源。
另一方面,各航空公司对飞行员离职提出的赔偿要求则不断加码。
2007年5月,东航云南分公司飞行员郑志宏辞职时,东航向其索赔1257万元。此案一审判决中,东航仅获赔137万元,旋即上诉。据闻此案二审即将开庭。
2008年4月,上海静安区法院受理上海航空诉九名飞行员劳动合同纠纷案,索赔金额涉逾3500万元。上航另有十名飞行员已提出辞职,目前仍在仲裁阶段。
以上种种显示,民航业劳资矛盾已趋恶性。作为雇员的飞行员,惟一能与雇主抗衡的手段——辞职,却又因现有民航管理体制而重重受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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